從司法大數據著手,談短視頻著作權侵權賠償責任
原標題 | 從《云南蟲谷》案談著作權侵權賠償責任
作者 | 李宇 北京市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編輯 | 墨客
Part.1
提高著作權侵權賠償額
是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應有之意
《云南蟲谷》案本質上仍然屬于知識產權侵權糾紛,具體為著作權侵權糾紛。近幾年包括《著作權法》在內的各知識產權法的修訂與實施均強調要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提高知識產權侵權賠償責任,在賠償責任認定時不再僅局限于補償權利人的損失,為了給侵權人以威懾,在符合法定條件時也應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2020年《民法典》也將散見在各知識產權專門法中懲罰性賠償規定納入其中。
數字經濟時代,因全民生產模式在算法推薦等技術的加持下使得短視頻行業迅猛發展,短視頻的商業模式主要體現為流量經濟、注意力經濟、眼球經濟,短視頻平臺在享受流量經濟的同時應當為內容付出相應的成本,雖然頭部短視頻平臺均已創建各自的原創者保護計劃等,但尊重知識產權并非規則中的一句口號,短視頻平臺應當主動盡到更高的注意義務,提高短視頻著作權侵權賠償責任理應為當前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應有之意和基本要求。
Part.2
司法大數據顯示侵權賠償責任在不斷提高
1.“短視頻”司法判賠平均支持率約為25.9%,2020年平均支持率約為36%
筆者以“短視頻”為關鍵詞在知產寶數據庫中檢索2017-2020年的裁判文書,剔除串案[1]、裁定書和非生效判決書,總計92份與短視頻保護相關[2]的文書,筆者分析后發現勝訴[3]案件判賠額平均支持率約為25.9%,其中2017-2019年平均判賠支持率相對穩定,每年分別約為25.6%、26%、22.4%,2020年平均判賠支持率上升約為36%,且2020年出現2件全額支持案件[ 4]。
2.“電視劇”司法判賠平均支持率約為51.8%
因前述大量案件中受保護的權利客體為幾秒至幾分鐘的短視頻且涉及非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筆者又以“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電視劇”為關鍵詞在知產寶數據庫檢索判賠額過百萬的案件(如下),全部案件均在酌定全案相關因素的情況下作出賠償,筆者發現判賠過百萬的案件幾乎全部集中在近5年,勝訴案件判賠額支持率約為51.8%[5]。
根據上述兩部分司法大數據分析可以明顯看出短視頻、電視劇相關侵權案件的判賠力度明顯提高,這體現了加大知識產權侵權懲罰力度的司法導向。
Part.3
賠償責任認定的考量因素
《云南蟲谷》案中,原告根據《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的規定,從原告損失、被告獲利、許可費的角度分別提出三種賠償額計算方式,并主張全額支持其賠償請求,但一審法院均未支持。最終在綜合考慮涉案作品類型、自身性質、制作成本、知名程度、權利人權利種類、可能承受損失、預期收益、維權行為、被告侵權行為性質、實施規模、持續時間、主觀惡意、可能獲益等因素的情況下賠償3200萬元。事實上,筆者在分析前述13件涉電視劇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案例樣本判賠金額時發現法院在酌定時也均考慮了原告取得相關權利的成本、作品知名度、侵權情節、侵權規模等因素,以下重點分析此類案件的幾個特殊要素。
1.作品獲權成本高,預期利益也應予以考量
影視作品的制作成本通常是上億級別,在侵害電視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調研樣本中法院幾乎均考慮了原告取得相關作品權利的成本,如制作費、版權采購費、分銷許可費、宣傳推廣費等,尤其13件調研案例中3件全額支持的案例中均提到成本問題。雖然每個個案所涉作品不同,相應成本存在差異且被訴行為存在區別,個案每部/每集作品的判賠數額不可能完全一樣,但毫無疑問成本應當是重要的考量因素,而且賠償標準不應受限于某一成本(如版權采購費),正如前文所述,目前的知識產權賠償制度不僅要考慮補償原告的損失,還要考慮懲罰制度,威懾侵權人。此外,此類案件還應當考慮作品的預期利益等損失,這將有利于激發影視劇原創作者的創作熱情,否則將縱容“免費使用他人作品獲利”、“先侵權,后付費”等市場亂象,最終受損的也將是整個社會的影視文化產品供給。
2.被訴侵權行為是否發生在首播及其后一段時間的熱播期是重要考量因素
通常影視作品的首播及隨后一段時間的熱播期市場價值最高,影視作品在此期間播放的許可費通常也應當最高。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電視劇案[8]中法院考慮了涉案侵權行為發生期間正值首輪播出及隨后一段期間的熱播期,且隨著播放進度呈現出不斷增長之勢,進而認定侵權規模大,損害后果嚴重。在《鏘鏘三人行》電視節目案[9]中法院考慮被訴行為在熱播期后的一段時間發生,在原告許可費3846元一期的背景下最終按照平均一期1900元支持(約50%的比例)??梢?,在此類案件中被訴行為是否發生在首播日、熱播期是重要的考慮因素,甚至可以作為原告作品許可費支持率的計算基礎。
3.被告的主觀惡意情況、被訴侵權行為的具體情節是否達到嚴重
正如上文提到的影視作品的商業價值和關注度在首輪播出及隨后一段期間的熱播期內市場價值最高,選擇在首播日及熱播期實施侵權行為,主觀惡意和侵權情節也更加嚴重?!对颇舷x谷》首播日為2022年8月30日,被訴短視頻在開播日及其熱播期一直存在,而開播前原告授權主體曾3次向被告發送預警函、開播日開始發送侵權通知函件高到108次,均未獲得被告的有效處理。即便一審法院作出行為保全裁定后被告涉案行為仍未停止。
《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關于懲罰性賠償適用的主客觀要件為“故意+情節嚴重”?!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侵害知識產權民事案件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解釋》第三條的規定,經原告或利害關系人通知、警告后,仍繼續實施侵權行為的,可以認定為具有故意;第四條規定的“情節嚴重”的“情節”包括拒不履行保全裁定、侵權獲利或者權利人受損巨大?!对颇舷x谷》的案情理論上已符合“故意+情節嚴重”的主客觀要件,應當適用懲罰性賠償,但一審法院未支持原告懲罰性賠償主張可能是將“懲罰性”作為酌定賠償的考量因素之一。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在《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問題研究》(2021)指出,近幾年適用懲罰性賠償的知識產權案件數量并不多,部分案件雖未適用懲罰性賠償,但在確定賠償數額時均參考了“懲罰性”因素。在筆者調研的樣本中也不乏該情形,如(2018)浙0192民初5193號涉《奔跑吧兄弟(第三季)》著作權侵權案中,法院從“為彌補權利人的經濟損失,懲戒惡意侵權行為”的目的出發確定了每部作品的賠償額。我國目前侵害著作權損害賠償的目的既包括彌補權利人的損失,也包括制止侵權人再次侵權,還包括有效遏制未來潛在侵權行為的普遍發生,所以對符合“故意+情節嚴重”的情形應當考慮適用懲罰性賠償制度,但具體如何適用目前司法也處于探索和過渡的階段。
互聯網數字經濟時代,視頻平臺本身不需要付出太多內容成本,依靠用戶上傳既可以從用戶上傳的視頻所帶來的流量中獲取收益(如廣告、直播、電商等),在侵權的獲利往往高于賠償責任的利益趨勢下,短視頻侵權糾紛不斷蔓延,只有讓侵權者付出沉重的代價,失去侵權的動力,才能促進整個行業的正常競爭和發展。所以在結合具體案情進行賠償責任認定時,提高侵權賠償責任不僅符合《著作權法》修法的本意,也是整個行業有序發展的必然要求,否則將無法激發優質影視作品創作者的創作熱情,短視頻行業也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注釋:
[1]串案指原告、被告、主審法院、定性結果完全一致,僅作品名稱不同,訴請、判賠額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
[2]保護客體涉及短視頻、涉訴主體為短視頻平臺(包括綜合視頻平臺、新聞資訊類平臺、短視頻平臺、垂直視頻平臺、視頻聚合平臺、社交平臺等)、涉訴行為與短視頻平臺相關都被納入調研范圍。
[3]92份文書中,原告勝訴率占比約85.9%,考慮剔除的串案中大部分都是原告勝訴案例,故勝訴率實際占比應高于85.9%。
[4]總共3件全額支持案件,另一件是由天津法院2019年作出的判決書。
[5]因樣本數據少,故僅作整體數據分析。
[6]一審被評為2020年中國法院50件典型知識產權案例。
[7]二審期間雙方和解,一審原告撤訴(案號:(2019)皖民終903號)。
[8](2020)京73民終155號。
[9]?(2013)滬一中民五(知)終字第222號。
(圖片來源?| 知產力)